身后的下方有发光的翅萤在暮色中翩翩起舞，小镇里的建筑投下阴影，让那些犹若飘零的翅萤显得更为夺目。杂草丛生之间，一条小溪缓缓流淌而过，来源是在小镇的后方，再远的地方，就是艾欧尼亚山脉半山腰附近的一处泉眼。真要寻其这条活水的源头，谁也弄不清楚，但这条小溪却始终孜孜不倦的灌溉着整个小镇，提供了小镇居民平日里的饮水。
泉水清冽甘甜，用来酿酒，再搭配上小镇独有的工艺手法，就别有一番风味。
风味是十足的，只可惜眼下的场面却不太能够让人释怀。
艾欧尼亚主岛东沿统共有着三座附属岛屿，其中两座，就和博尔基里小镇隔海相望，当中海峡宽近百里，足够停得下一支诺克萨斯舰队。先前曾在卢卑克小镇停留过的那支舰队，如今就在不远处的那片海域上，清晰可见。
诺克萨斯的军旗，迎风展动。
怎么看都喜欢不起来，像是两把阔刃大斧向着两边，血红的颜色搭配着黑色的旗布，压抑，血腥，充满了杀戮和侵略感。
苏木动了动嘴角，端起阔口酒杯，将其中的酒水一饮而尽。
克里斯也在他身后停下了脚步。
“镇子上的家伙还真是不太好打交道。”
距离当日分别，到而今也已经将近一月。洛是顽固坚定地跟着霞一起去了那片冰雪高原寻找塔莉娅的踪迹，尽管当时的他遍体鳞伤虽说已经除尽了体内的毒素，可虚弱乏力却无可避免，但他仍旧是一瘸一拐地跟了上去。或许是因为洛的失信，没能保护好塔莉娅，霞对洛的态度也已经降到了冰点，却那日分别之后又会发生什么，苏木也是全然不知，他只是和修养过后，恢复到一定程度的克里斯赶到了博尔基里小镇，之后就一直到今天。
克里斯的手脚依旧缠着绷带，那些伤口可是不太容易痊愈。
“你这是...被打回来了？”
苏木回头瞧了一眼，见着克里斯的胸膛上多了些淤青，挑起眉脚，然后抹了把脸上细密的汗水。
这边的气候绝非卢卑克能比，是夏日炎炎，正值三伏天，便呆在海边也让人觉得胸闷气短。空气里又热又潮，便是坐在这里什么都不干，用不多时也会变得大汗淋漓。
克里斯打鼻子里发出一阵响声，闷闷沉沉的，显然是不太痛快。
“这边的人一直以来都是靠下海打渔为生，你知道的，虽然对面还有两个附属岛屿可以限制那些体型庞大的海兽靠近，但无论大小，海兽就是海兽，没点儿本事的话根本靠不住这个行当来吃饭。镇子上的那些家伙，可是一个比一个凶悍，一个顶一个的不讲理，听说我是想组织民兵队来对付那些诺克萨斯人，根本就不肯服我。”
说着，克里斯一脸烦闷地摇了摇头，直接拿起苏木的酒葫芦。
“按着这个地方的习俗，拳头大的权利才大，可我以前学的那些东西早就丢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就是些杀人的本事，也不能真在这地方杀人吧？这不，挨了几拳头就灰溜溜地跑了。倒是那些家伙觉得也不能一直这样下去，真要组个民兵队出来，就为了争个统领的位置，到现在还打着呢！”
言罢，克里斯一口就把那酒葫芦里的酒喝下去大半，嘴角也洒出来不少。
苏木见了，是有些心疼，却也懒得多说。
自打进了这个小镇，苏木就发现镇子上的人根本不是一条心，就如这次一般，谁都不肯服谁，就是拳头大的才有说话的权利，才能指挥别人干活，民风之彪悍，和艾欧尼亚其他地方的传统有着天壤之别。虽说是诺克萨斯的舰队停留在对面的海峡，而且一次次地对着博尔基里发动进攻，可自从诺克萨斯发动了对艾欧尼亚的侵略战争之后，博尔基里就直接建起了防御措施，俨然成了一座要塞，是整个艾欧尼亚反应最快的地方，却终归说来也只是为了自保罢了有人来打，那就严守抗敌；没人来打，该是怎么生活就怎么生活，不问其他。
虽然这也不是博尔基里小镇第一次遭受到来自诺克萨斯的袭击，可镇子上从来都是民风彪悍，往日里下海打渔的男人更是各个五大三粗，有着相当的出生入死的经验，即便面对诺克萨斯士兵也是凛然不惧，一次接一次地成功打退了那些试图啃下这块骨头的诺克萨斯人，颇有些乱拳打死老师傅的意思。
也正是因此，博尔基里虽然固守不破，却镇子里就连个最基本的民兵队雏形都没有。
苏木尝试过很多办法把镇子上的人联合起来，却从来都没成功，包裹这次。或许是因为之前接连战胜的关系，又或许是因为以往的生活习惯博尔基里的居民之间有着相当严重的竞争敌对意识，外出猎杀海兽也好，通过贸易赚取银钱也罢，从来都没有互帮互助的说法。按着博尔基里小镇里传统的说法，就是只有强者才能生存下去。而其中所谓的镇长，也只是负责维护镇子里留下的一些规矩罢了，可即便如此，苏木来到博尔基里之后的将近半月时间里，仍然是见到了两起杀人的事件。
因为一些矛盾冲突，直接暴起杀人。
民风之彪悍，也由此可见一斑。
“我是真的想不通，艾欧尼亚这样一个信仰均衡的大环境下，怎么会有这么一群食古不化的人崇尚野蛮和力量。”
克里斯咧嘴哈出一口酒气，然后舔了舔嘴角，抬起屁股坐在城防垛口上，脱下本就敞怀的上衣胡乱地擦了擦那些汗水，又当作扇子给自己脸上身上扇风。
“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发现，你猜怎么着？这个镇子上的人身上都有些古老的气息，如果我没看错，应该是血脉的关系，跟瓦斯塔亚人有点儿像，但这些人动手的时候，那股气息更偏向野兽，就是骨子里带着些兽性。”
“瓦斯塔亚祥瑞。”
苏木眉眼底敛，手指搓弄着酒杯。
克里斯并不意外苏木会猜到这些，尽管他没去，但之前的那些说法已经足够让一个聪明人联想到这些。
“瓦斯塔亚祥瑞，又叫永生者，但现在的瓦斯塔亚族就是一群混种生物，既不是凡人，也不是真正的永生者，最多是继承了一些瓦斯塔亚祥瑞的力量，可以和这片古老的土地所拥有的魔法能量产生共鸣。所料不错的话，这个镇子上的人应该都是变种的瓦斯塔亚人，或者说，是另一种瓦斯塔亚人，身上没有野兽的特征，却继承了野兽独有的兽性。嘿，瞧瞧，那个竹竿一样的女人直接跳到了三米多高去摘树上的果子，你敢说他们身上没有瓦斯塔亚祥瑞的血脉？”
克里斯大呼小叫一声，一仰头，酒葫芦里的酒就直接被他喝干了。
然后重新丢给苏木。
“这算是给你帮忙的报酬了！”
苏木轻轻点头，略微抬起眼皮，看向远处。
那支诺克萨斯军团已经好几天没什么动静了，自从上次进攻被打回去之后，他们就一直缩在海峡里不肯露头，苏木也曾多次暗夜里前去打探，却到今天为止，唯一知道的就只是这支军团的军团长贝伦尔对斯维因的命令格外愤怒。
贝伦尔那家伙不愿意在博尔基里浪费时间，但斯维因给他的命令究竟是什么，苏木还不知道。
如果能够得到纳沃立附近的战况消息，或许苏木还能揣测一二，但眼下这种消息不足的情况下，苏木就只能根据之前得到的消息进行凭空推演，而后以推演出的形势来判断斯维因对这支军团的安排计划。
可这事儿是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不确定的因素太多，因此，可以推演出的现状就变得太多，而针对每个现状的考虑又极其地耗费脑力精力。所以，在做出三个推测之后，苏木就彻底放弃了这种办法，转而开始构思其他方面。
但博尔基里所在和纳沃立毕竟隔了一条艾欧尼亚山脉，博尔基里小镇又是这样一种民风，就算苏木想要得知纳沃立的情况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博尔基里固然有着繁盛的贸易，可贸易归贸易，从古至今都是商人来到博尔基里寻求货源，然后付钱离开，却从来没有博尔基里的居民外出寻找商人出售货物的事情发生。或许在某些方面说来，博尔基里就是一个化外之地。
“...影流？”
苏木忽然嘀咕一声，眼神复杂。
或许这就是他能得知纳沃立战况的唯一渠道了。
但分布在外的影流弟子从来都不会被人轻易找到，除非是对方有意现身，否则，哪怕是克里斯这种堪比长老大家的破戒僧，也找不到影流弟子的踪迹。
而且，真要借助影流的力量的话，还得赶在一月之期前才行。
霞和影流之间的恩怨，可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摆平的。
“得了，动脑子的事儿还是得靠你才行，反正我是没辙，你要想到什么好法子可以来找我，但现在还是先给点儿钱再说，我没酒喝了。”
克里斯冲着苏木伸手，丝毫没觉得不妥。
先前从卢卑克小镇的废墟里挖出来的那些钱可是都放在苏木身上，克里斯身上没钱，自然得要，他可是个一天不喝酒都觉得浑身难受的主儿。苏木也早就习惯了克里斯的做派，就从口袋里随意抓了些银币铜子之类的丢给他。
拿了钱，克里斯咧嘴一笑，也不客气，直接把苏木的酒葫芦占为己有，迈着方步悠哉悠哉地走了。
“对了。”
刚走出没多远，克里斯忽然晃荡着酒葫芦挂在肩膀背后，然后扭过头来开口道：
“练功夫你是个好手，说不得还是个天才，可再怎么天才，我之前教你的走桩也得记着千万别偷懒啊！那可是保命的法子！虽说简单了点儿，但亚古长老说过一句话，叫万变不离其宗。再怎么简单，练好了，也是大本事！我不管你想练拳还是练剑，练什么，终归都是离不了腿脚功夫。当然了，你是靠脑袋办事儿吃饭的，但战场上可容不得那许多，身上没点儿保命的本事很容易就会死了。说得再难听点儿，谁都不是你老爹，没义务时时刻刻地看着你，自己有本事了才能什么都不怕。”
闻言，苏木头也不回，只是低低地“嗯”了一声。
见着苏木这般回应，克里斯知道他是没怎么听进去，只得耸了下肩膀，兴致全无，却嘴里又哼起不知名的歌谣，说不上好听，也说不上难走，悠哉悠哉地沿着附近的阶梯下了城墙。
苏木在原地坐了没多久，手指无意地搓弄着那只酒碗，然后忽然跳下城墙。
博尔基里的东城墙是靠在岸边的陡崖上建立，这一跃而下，足有十数米高，落地之后苏木也不过双膝一顿就卸去了坠力克里斯教他的走桩虽然简单，可苏木却从来都不曾懈怠，毕竟道理没错，是万变不离其宗，而这话苏木也在很早之前就已经从书上看到过了。至于先前克里斯嘴里讲的那些大道理，苏木当然听得见，也早就知道、理解，而且从没有对这简单的走桩有过任何轻视之心诚如道理所言，万变不离其宗，便基础才是重中之重，倘若真能贯通了基础，再臻至炉火纯青，那些表面功夫也就无关紧要了。
重新站直了身子之后，苏木皱了皱眉，提了提腿脚，稍觉不适。
毕竟练习的时间还短，再怎么天才，也得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不大好受吧。”
奈久里忽然从岸边礁石的背后走了出来，语气里不无讥讽。他一如往常地穿着一件漆黑的外褂，抱着膀子，年纪不大，个头也不高，却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嘴角噙着冷笑。
“十多米的高度也敢这么直挺挺地跳下来，练过几年本事？”
“有事儿直说，我没工夫陪你斗嘴。”
苏木瞥他一眼，表情恢复平静。
见状，奈久里的脸色微微一沉，却也懒得多说，直接伸手丢过来一份卷轴。
“这是主上给你的东西，其他的别问，我不知道。”
说完这些，奈久里又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瞧着这个年龄不大的小子隐没在礁石的暗影当中，苏木脸色不动，只是手里拿着那份卷轴，过了许久才摇头一笑。
“主上？是师傅才对吧。多此一举。”
礁石下的暗影里忽然传来一阵细微的波动。
苏木当然知道这家伙没走，而且也知道自己身边肯定一直有影流的人跟着，理由是什么不太清楚，估摸着和劫有些关系，甚至可能牵扯到早早就已经回去了的大圣。但这些事儿知道归知道，苏木根本懒得计较，就直接原地盘坐下来，打开了那份卷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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