涨潮了,海水没过了他的沙滩拖鞋。
落日变成椭圆的,拾级而下,红光热吻着海面。
温惜把黏黏的沙子左三道右三道抹在他身上。
他浑身刺痒难耐,跳起来抖了几下,可那些颗粒的吸附力甚强。
紧接着,温惜沾满细沙的小手又往他脸上抹来。
“让你也尝尝这滋味,谁让你总用胡子扎我的?看你还敢不敢……”
这是他们港城之旅的最后一天。
两人在海边踏浪,咸咸的海风裹着虾蟹的气味。
傅霆海怂恿温惜换上了泳装,她本不肯穿的,他就用自己的长袖衬衣给她罩在外头,宽宽大大地遮住右臂。
温惜这才找回了对于身材的自信,撒着欢与他牵手飞奔,在沙滩上留下一长串大小脚印。
她吃着甜筒,看他在前面像个童心未泯的小男孩一样拿铲子堆沙堡。
晚潮涨起来,无数贝壳像浮岛被冲了上来,银的,棕的,黄的,小扇子,小螺号,小圆盘。
她捡了一大摞放进口袋,走起路来嚓啦嚓啦响。
这时,傅霆海的沙堡大功告成,他拍了拍巴掌,“我把我们的家建好了。”
沙做的小房子平平整整的,被夕阳刷上一层喜庆红漆,男女主站在屋前的平台上,笑得眉眼嘴巴都是弯弯的。温惜说特别好看。
他突然握起她的手,放到男女主身边的一口“水井”上。
“答应我,好么?”
她不解,手指往井里伸了进去,这才摸到一枚东西。
拿出看时,夕阳由红转紫,耀于那盈盈的一点宝石上。
那是一粒切割优美的水晶,嵌在圆润的戒环上,呈浅浅的紫罗兰色,素淡,澄透。
温惜自幼家世富庶,对宝石也有一定的鉴赏力,可此刻哪里还看得清什么,泪水已经浮了上来,她捏着戒指,呆呆转头望他。
“我想要你嫁给我。”他在等她回答,“快说你愿意!”
她哭得眼睛猛掉沙子。
他笑话她,想去吻她,却啃了一嘴沙。
“噗哈哈哈。”
她破涕而笑,抬起无名指,让他给她套上戒指,“好啊,便宜你了!我——愿——意!”
那紫水晶虽不算一流佳品,但成色丰满,极衬她的气质,已经是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能买得起的最有情调的求婚礼物了。海边游人如织,围观人群都在送祝福。
有人在沙地上铺开了热带的花朵,有人在跳桑巴舞,冰啤冲天。
“你答应了嫁给我,就不能改了啊。”他攥紧她的手。
“你亲口求了婚,可就赖不掉啦。”她回一句嘴。
红日的光辉渐渐敛去,往地平线下安家。潮水朝他们站立的地方拍打过来,她的眼睛在发亮。
“霆海,以后我们会有孩子吧?”
“废话。”
“如果是个女孩,就叫海汐,一半是我,一半是你,好吗?我们的女儿会像今天的晚潮一样美,我会永远记住今天。“她虔诚地说。
他们在夕阳中相拥,影子拉得老长。可是,夕阳的颜色变淡了,所有颜色都消亡了……
傅霆海猝然睁开眼,看见的是自己出租屋的天花板。
转过沉重的脑袋,床头柜上放着他送出去,又被退回来的那枚求婚戒指。
她把一切与他有关的东西都打包寄回了。
他撑着身子坐起来,找到拖鞋,给自己倒了一杯水,顺手撕下一张日历。
星期日,她出国的第153天。
她在做些什么呢?加州是个好地方,阳光充沛,温暖晴朗,非常宜居。
她会陪沈乐杰一起晒太阳,给他讲故事,沿着海岸线慢慢走,一辈子都这样安逸吗?
傅霆海有点拿不住这只杯子,水溢出来,浇在满是烟蒂的床单上。他全身肌肉极其酸疼,眼前有很多飞蚊。
那场大雨后,他持续低烧了数月,总不见好,那么高大的男人,体重最轻的时候只有不到一百斤。
有时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会觉得是具行尸走肉。
和温惜分手后,他没有搬回家去,白天去深衡上班,晚上就回到他的出租屋,睡不着,就用大量的酒精来充饥。
公司最需要他的时候已经过去了,继那50万之后,傅家的账上又打进一笔巨款,来自同一个户头。
像一只有力的吊臂,将深衡拔出泥泞。
傅霆海已不再相信这么大一笔钱是来自父亲连名字都说得次次不重样的一个“朋友”。
深衡的资金链得到修复,回过了一口气,可以重振山河了。
银行是首先见风使舵的一个,看到深衡大难之后居然不死,立刻改口说愿意贷款。而那些合作公司,曾经为了明哲保身,放话一年内不再与深衡签约,最近态度却略有松动。
商人重利轻诺言,只要深衡起死回生,万事都有商榷余地。狄旭已被派到外省进修,充电后更好地为公司效力。
所以,当傅霆海的房门被敲响的时候,他知道那只会是谁。
他想装作不在,可那叩门声不屈不挠。
他终于打开门,呼了口气,朝门外的人露出一个不及格的微笑,“丁菀,早。”
“已经中午了。”丁菀怀里抱着一份便当盒,试图纠正。
“是吗,我睡过头了。”傅霆海身子堵在门口,没有让她进来的意思。
“我给你煲了鱼汤,还是热的。”
丁菀把手里的汤盒递了上去。父亲昨天跟市政人员去钓鱼,带了条新鲜大鲫鱼回来,有两三斤重呢。
她趁父母不在,赶紧让保姆炖了锅汤,自己也上手切姜蒜、调火候,忙完了便急火火地给他送来。
他瘦了太多了,不吃点营养的怎么行?
“谢谢你,我不饿,你拿回去吧。”
傅霆海不记得自己上一次进食是多久之前。丁菀揭开了盒盖,鱼汤的鲜香飘了出来,他口中冒着津液,胃里却翻搅着不能下咽任何东西。他推开了便当盒。
“我能进去吗?”丁菀试探着问。
“我家里很乱,请回吧。”他扶着门就要关上。
丁菀透过这狭小的缝隙,看见房内酒瓶翻倒,衣服书本扔得到处都是,烟盒四散,被踩得变了形,总之哪里都没有下脚之地。
只有靠窗的墙钩上,挂着一把女生用的小黑伞,每一条褶痕都理得整整齐齐。
“我进去帮你收拾吧!”丁菀心一横,就往里挤,意欲撞进他怀抱。
可那道门永远以强于她的一股力量横在中间。
最后,她放弃了,“好,我这就走,只要你把汤拿着,该凉了。”
“你的汤一定很好,我这地方简陋,保存不了食物,真的不必了。”
“一餐就能喝光的。”丁菀取出一双筷子,夹了块汤汁饱满的雪白鱼肉,送到他嘴边。
他偏过头不吃,可她仍保持着举筷的手势。
“你怕我在里面下毒吗?”
他沉默了一会儿,接过筷子,“我自己来吧。”
他一点点吃下那块鱼肉,鱼的鲜香味在他尝来却满是腥气。
胃里酸气上涌,他强压着不想表现出来,可开口说话时,还是冷不防弯腰吐在楼道里,却吐不出什么东西。
他用手臂抹了一把脸,“不好意思,很好喝,可我胃不太舒服,请别见怪……”
“你真的那么讨厌我?”丁菀忽然冷笑着抓起他的一只手,贴在自己柔软的胸口,蛇一般往他身上黏,“我应该在里面下毒的,下那种毒……”
“你自重!”
傅霆海甩开她的纠缠,还热着的鱼汤倾翻在灰色的水泥地上。
丁菀觉得心上重重地挨了一刀,她也想伤他,“你还对温惜抱有什么幻想吗?我告诉你,她已经怀孕了!要给沈乐杰生孩子了!”
傅霆海震惊抬头,脸上再没有一点血色,人仿佛迅速塌陷了下去,她没见过一个人这么痛。
“你和她没可能了!她现在是别人的妻子,会在离你千里的地方生儿育女,一辈子做沈乐杰的保姆,或者在国外找个情人,来填补她的不幸!然后你们就各自老去!”w~
“好……好。”傅霆海突然笑了,有些天真地看着丁菀,“就算我和她再也不可能了,我也不会选择你,丁菀,我不爱你,一点也不。”
丁菀如遭重锤,她知道他不爱,可这话从他嘴里明明白白地说出来,还是震耳欲聋!
她本以为温惜走后,他只有她了。
可是她忘了,爱情不是做排除法。
“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你开门。”关上的门页在距离她卡进的手臂还有一寸的地方骤停。
“傅霆海,你以为你们家的救命钱是哪儿来的?”丁菀很高兴这句话让他脸色骤变,“如果不是我说动了父母帮你们,你们现在还在谷底挣扎……”
傅霆海沉默了一会儿,“钱我会如数奉还,连本带利,请给我一些时日。”
“情呢?”丁菀笑得像哭,“情你还得了吗?”
门还是在她面前砰然合上,“我会找到另一种还给你的方式,我决不食言。”
两天后,傅霆海找了一趟阿楠姐,想知道温惜怀孕的事。
原来婚后两月,温惜就在沈家人的安排下去做了人工受孕,沈乐杰不懂男女之事,沈家只有这一个法子。
在重金护航下,这个尝试成功了。
傅霆海连最后一点怀疑这孩子是自己的侥幸心理也破灭了。
目前胎儿非常健康,已能看出是个女孩。温家开始准备新生女婴的小衣服、洋娃娃寄过去,虽然他们知道沈家并不缺这些。
沈乐杰终于有后了,沈家上下一定会倾其所有对她们母女好。
阿楠说,“傅少,你死心了吧,乐杰不会放走阿惜的,我知道他有多爱我。”
傅霆海看着阿楠穿孕妇裙的样子,“其实你和她一点也不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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