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难让人想象，地底深处竟然有着这种水分浓郁的空气，而且毫无闭塞感，相比之下，先前地上天京的气氛反而要污浊许多。
白羽很确定这种情况可以用「灵气」形容，就像是把广雅昆仑后山的空气再浓缩个七、八倍左右的质量，别说妖怪，连普通人都不太受得了。
刚进入神宫时，白羽来不及看清这处奇异空间，只知此处有无数小路与石柱，两旁都是深不见底的黑水，他无法唤出火精，破流也没有携带照明工具，但他们盲目地往深处跑，脚下却不曾失足。
这种精确绝对不是幸运二字能够解释。
白羽猜想，该是破流那双碧眼已看见黑暗之外的存在，她带头逃跑时才能如此果决。
两人移动途中，白羽隐约可见柱座旁边有些人影瘫坐躺靠不动，他来不及看清便随破流匆匆通过，水中偶然看见一些染着亮光的生物浮游，即使如此还是未到他可以辨识的亮度。
然而破流的体力已经所剩无几，他们似乎来到某处四面都是水的平坦小广场，两人再也跑不动，只能席地休息。
他已知破流受神子天赋和整个天京因为大傩仪能场转换的影响，健康失去平衡，说得极端点，破流正在和天京同化，就像一个染病的患者，假使她能使用既有的自愈能力，就会一并净化天京的污秽，倘若她无法启用这股力量，则会愈加痛苦。
这是真正字面意思上的苦民所苦。
这部分是白羽结合担任王使时接触到水脉的超知觉记忆，方相氏时查阅典籍对大傩仪的分析和破流亲口告诉他的第一手数据综合作出的猜测。 m.a
本身也会魔法，白羽清楚和超自然存在起共鸣的感觉，但是倘若那共鸣超越了鸣器所能承受的强度，下场就是粉碎。在于人的部分，就是指操控或承受力量影响的极限，即使破流什么都不做，倘若影响她的负面能量没有被驱散的话……~
白羽咬牙。破流有可能会死，可是按照丹骨的说法，李朝就是在做这种大范围替身法术，把大傩仪对破流的影响尽量减低，让她能适应过去。
之后破流一直处于半睡半醒的情况，白羽感觉到她的体温正逐渐下降，四周是冰冷石地，也没有额外能御寒的东西，便将她抱在怀里，他能感觉她的长发在奔跑逃离时松开，像是冰丝般缠在他手上。
该如何是好？
白羽在黑暗中闭上双眸，却仍不能稍减那双碧眼在他脑海中的深刻印象，彷佛还有什么透过眼睛凝视着他。
和广寒的重瞳子偶然对上时，白羽也会有这种毛骨悚然的直觉，但面对破流？
精灵王的人类化身不能取代她异类的本质，所以白羽被她那表象后的「存在」惊吓，他不会觉得意外，可是以往他并不怕破流，不会觉得她的眼神有异，但是现在的破流却让他联想到了一个人，本来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泷星凰。
现在白羽已经知道小雅的大哥和鬼族变成共生状态，他就感到直观的不协调有了答案。
异族的眼神，比起单纯人类的性格，要额外多出另一种意识存在的战栗感。
他又想到另一个实在谈不上好的词汇：寄生。
这次白羽是私自行动，不能期待学园的联系与后援，他已做好最坏打算，原本就决定走一步算一步。
但他现在能出的步已经走完了，眼前难关却未跨越，少年所知所能毕竟非常有限，他被这股封闭感紧紧束缚着，想着那些能力高于他，应变选择也更加丰富的人们，不禁焦躁起来。
如果他是时川浪游，他或许能找出衔接这一切并能扭转局面的弱点；如果他能像藻那样具备医学专业，白羽或许能改善破流此刻的痛苦，但他只能束手无策等着。
冷静。他现在能做到的只有保持冷静，他必须看清楚一切发生的事，而不是沉溺在情绪里，至少有机会出现时，他不会放其错过。
「白羽……」胸前传来微弱的呼声。
「我在。」破流醒了，他连忙回应道。
「可以靠着你吗？我好冷。」她小小声地说。
「可以呀！」他怎会不让她依靠？
「刚刚，我看见李阳月了。」
「他又是谁？」白羽顺着她虚弱的话题问。
「她是最早的神子，你说过带领东土族迁徙到西北大陆的女子。」破流叹了口气，似是为了舒缓难受的感觉，她继续说下去。
「她创立了神宫制度，放弃自己的幸福，因为曾经的恋人不在了，从那之后她只心系响应自己的神明，她日复一日待在神宫中与神明交流，对其伴侣则是维持最低限度的接触。」
「这么说来，神子和她的伴侣与其说夫妻更贴近事业伙伴？」
先前在奔跑藏匿途中，白羽已断断续续从破流口中知道李朝不为人知的皇室内婚传统，以及传统仪式是真的有实际必要性，破流牵扯的家族麻烦果然棘手。
「大概是这样。李阳月终其一生不再与人类相爱，在她有生之年，李朝迅速发展到颠峰状态，根据李阳月的回忆，她活了两百多岁，但外貌上似乎不曾有过太大变化。」
传说是少女，也许是过度神化了，但在破流的脑海中清晰浮现一个外表约四十岁，长发细腰，五官细致而有着无关年龄典雅美感的女人。再仔细地看着她，便会产生一种既年轻又苍老，朦胧且神秘的印象，然而，眼神却有少女的风韵。
破流述说着，宛若透过其他人的眼睛来看这位先祖，所见像是会动的画像，这种视觉经验非常奇怪。
「我不想看，可是控制不了自己。白羽，我不是她。」破流喃喃自语。
「别再想了，有件事我还未对??说，关于丹骨，??知道她是小三的二姊吗？」白羽有意要引开话题，虽然他对神子渊源仍存好奇，但此刻并非让破流深究幻象的恰当时机，这种迷幻会将意识吞吃掉，也是另一种层次上的危险。
「不会吧！」破流果然如白羽所预料吃了一惊，随即追究起来。
「我原本没预料会这么巧，可是倘若小三的姊姊真有实力，因此被延请到李朝皇宫内不算太难想象，我也是在进入禁城后才被她发现，身上带有小三做的护符，被主动找上。」丹骨认符不认人的习惯，一度让白羽某种意义上理解了灵家人的作风。
「小三家不是开葬仪社吗？」
「他说前面十一个姊姊们很早就出去闯荡了，也不清楚她们到哪里生活，但家人每年清明节会聚会一次。」
「噢……」角度关系，白羽看不见破流的表情，只觉她似乎还在适应中。
白羽又谈起他一路来到天京的遭遇，与破流交换彼此情报，期间破流不时因体力不支而陷入浅眠，直到一阵腹鸣声打破寂静，白羽尴尬地挺直背，发现怀抱中人略有转动。
「你没吃东西？」破流怪问。
「将近一天吧？」白羽只接受过丹骨给他的食物，在搜索破流的行动开始后，以及他们与丹骨分手时，白羽都不曾再触摸禁城内的食水，他怀疑随意带走此地的用品，或许会沾染「咒」的设计。
「你张嘴。」破流磨磨蹭蹭地转过身，一手压住白羽肩膀保持平衡，往他口中塞入软绵绵的物体。
「这什么？」白羽嚼了几下，口齿不清地问。
「小馒头之类，我之前常吃的点心。」别问破流为何带在身上，白羽早知她有携带零食以备不时之需的习惯。
黑暗中，白羽只觉她碰过颊边的手指不若往常温暖。
「如果这时候我能召唤火精就好了。」神宫之内对精灵元素的封闭性还要高过地面，白羽能感觉出只有充满力量的水元素在此徘徊，却不是人为能够使役的精灵元素。
稍微尝试从精神中驱动魔法，就感到身上的灵脉裂伤隐隐作痛。
「对不起。」女孩低低的声音在白羽耳畔响起。
「不管在中央星城看到什么没告诉我，那都不是你的错。」破流非常缓慢地说。
「原谅我，白羽，我不该弄坏袖姊给你的礼物。」
过了好一会儿，白羽才回应她。
「??不用在意有形的部分，而且我也确实瞒了??一些事，这是我们当初说好的代价，我没有生气。也许我还不能很明白地告诉??那个意外的真相，但我保证在这件事了结后会好好想清楚怎么和??说。」
「真能了结吗？我和阳鳞……」破流的音调听来有些苍凉。
而后她的昏睡持续最长一段周期，并在苏醒之后，完成了这段无法挽回的蜕变，白羽无力阻止，仅能眼睁睁目睹这一切发生。
如洪水恣意地充盈一切所达之处，留下无法抹灭的残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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