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流感觉到空气被排开的存在感，以及刻意放轻的脚步，来人敢走近她便不会是那些女官之一。对手只有一个人，破流敢如此肯定，那人就在她一步之内，她甚至能听见不稳的呼吸声。
不，不是阳鳞，他的步伐很轻，虽然不是武者实力所致，但也是一般人模仿不来的习惯，那会是谁？来人并未出声，却来摸她肩膀，破流反守为攻，手掌从袖中猛然窜出，咬牙忍下肌肉不听使唤的酸软，凭直觉掐住对方手上穴道扣翻。
来人竟能就施力方向略倒，另一手去扣破流领子，这下可是不折不扣的侵犯行为，破流怒上心头，顾不得面具未揭，对方闷不吭声的攻势让她极为不爽，也感觉出对手的出招方式水平奇差，她闭着眼睛都能拿下他！于是打算先打到对方无法还手后再行观察。
顺便发泄一下这半个月来有气无处撒的怨念！不管来人是谁，算他倒霉！
好，反应还算巧！破流摸到那对手的衣物后，触感颇奇怪，但她无暇细想，体力有限，应以速战速决为上！破流借着体重下沉往对方胸口来了一肘，听那闷哼有点耳熟，不管，再打！这样还不足以压制对方反击！
破流在脑海中模拟对手动作，侵入者因为无法保持平衡，左膝跪下有机可乘，她左手一推，另一手抓住裤角扯倒对方，占据绝对有利的优势。
接着应该翻身自背后扑上，反剪对方双手，在这稍前，对手原本抓着衣领的手指松得不够快，连同手臂在内都被礼服缠住，牛都能冲过去的漏洞！
喀。
破流知道只要再稍微一绞对方的肩膀就会脱臼，显然侵入者也知道，因为从身下温顺的降服反应判断，那人的武技还真不是一般的逊，而且变招迟缓的坏习惯还让她联想到某个手脑不够协调的人。
正当破流还认真回想的当下，被她压制住的那人发出像是从牙缝中挤出的声音：「破流？」
「谁？」也许是那人被压迫着，声音听不太清楚。
「如果是??就快点给我放开！」
过了三秒，破流终于想起声音的主人，赶紧松手并从他身后移开，解开自己的面具，果然不意外出现一头乱发的熟悉脸孔。
「白羽！」你怎么在这里？
接下来的话被少年乖觉地??住，破流的声音嫌太大了点。
破流没认出来的原因在于，以往在道馆练习，白羽不喜欢口头讨饶，破流又格外喜欢针对这点欺负他，因此两人有默契练习告一段落时，如果破流还不肯放人，白羽就会以飒然壁弹开她，但现在魔法却无法使用。
再加上方才他并未出声，破流恼怒地看着少年，以为他蓄意吓人。
看到那张熟悉的脸，少女实在太吃惊了，她不明白无以名状的激动该如何表达，甚至忘了去思考白羽如何来到这里？
因为他的模样就像是一个幻影……鬼影之类，很奇怪。
和原本破流熟悉的模样大相径庭，她还不敢相信对方是真的，毕竟都有个一模一样的皇帝哥哥了，以前也遇过和这小子长得很像的幽灵。
「??看也不看就动手吗？」白羽看着寝殿内坐着一人，身形让厚重礼服掩住，脸上也戴着面具，他不敢贸然出声乱问以免对方放声尖叫引来注意，虽有几分怀疑是老友，但他才拍上人立刻就被攻击，白羽一来优先防止自己受伤，同时也因为对手力气不像破流应有水平而疑惑。
打斗同时他又拚命避免制造声响，以免引来注意功亏一篑。假使是破流，白羽更清楚她在认出自己住手前就会先让他动弹不得，她的本能反应快过思考，如果是在平常状态，不用一招他就倒下了。 m.a
了解破流行动机制的白羽，不得已先投降以换取能说话的空间，他没闪过刚刚那几招的话，破流的关节技瞄准的可是内脏，是要先说话还是先防守，少年没得选择。
「你不会开口应一声啊？」破流立刻扳下白羽手指，恼怒地数落他。
「我是要，??有给我机会吗？」白羽心窝挨的那一下让他到现在说话都还有困难。
破流尴尬地将手缩回袖子里。
这是正当防卫……破流看着白羽的表情，决定还是把这句辩解吞下去。
「你怎么到这里来的？」学园到天京，还是大内禁城，落差也太大了，如果说是作梦破流还比较相信。
「说来话长。」白羽急着打量破流的古怪装扮，再到她有气无力的表情。
「??的手劲怎了？变得和刘易斯差不多，生病了吗？」
这个笨蛋，开口居然是问这些？
他不问她为何会在这，却优先管起她的健康？
白羽正等待她回答，却等来一个令他喘不过气的拥抱，凭刚才虚弱的手劲，白羽明白她是用尽全身力气抱着他，白羽疑惑却不急着推开她，透过肢体接触，他知道破流在害怕。
「你来做什么？」少女的脸埋在他肩窝里，她想说许多话，最后还是问了这句。
「我不放心??跟那些人走，想跟着看看??的情况。」白羽画蛇添足地补上一句。
「虽然我们绝交了。」
破流又紧紧地抓了他一下，白羽鼓起勇气环抱住她。
「没事了……没事了……??不想待在这里我们就离开，回学园去。」
丹骨只告诉他往这边走或许能找到破流，没想到却给她料中了，丹骨的笃定并非随便猜测而已，再加上白羽看见破流的模样，更肯定她被麻烦缠上脱身不得。
「我要回去，我不要待在这里。」破流低声嚷嚷着。
「好……那就回去……」白羽附合着。
「破流，李族那些人到底对你做了什么？」白羽好不容易安抚下她，才发现她依然紧绷着身子。
「我等等要结婚了，他们威胁说如果不嫁给我的双胞胎哥哥，有很多人会死，阳鳞也会死。」破流早就想破口大骂一番，但发现全皇宫里的人都玩真的以后，她开始感觉，自己才是不正常的那个人。
无论她怎么拒绝怎么生气，或者想理性沟通，那些夏族人纷纷不予理会，他们不在乎她的想法，总是想着要怎么让她乖乖配合而已。
白羽有些被弄懵了。
「阳鳞是？」
「我哥，他们说的。」长相雷同，破流也无法假装没看到就不承认。
「总之，待在这不安全，有人帮我混进这里，但是留不了太久。」丹骨拍胸脯夸口要替他把风，让白羽快快搜，她替他解决接近此地的人，白羽只见这处华丽屋宇与先前所见建筑皆不同，外廊至庭院也有数列女官看守，即使原先不懂里面居住的要人身分，光看也知戒备森严。
丹骨怎么做到的白羽不想追究，总之她弄昏了那些女官，告诉白羽顷刻就会有人赶来回防，白羽不敢耽搁便猫身潜入。
他扶起破流，两人跌跌撞撞来到门口，看见丹骨正弯腰捧着朵垂压在扶手上的牡丹花，优哉地品香。
「太慢了，已经有八个方士朝这赶过来了，我正专注牵制李重影，分头走吧！」
「丹骨姑娘，??要我们怎么办？」无论再怎么逃窜，人在禁城不还是瓮中之鳖？白羽急得四处张望，生恐下一秒追兵就冒出眼前，何况他们还被李重影的识神追杀，情况数度相当惊险。
方士的识神和御术师的式神，虽然名称近乎相同，在白羽看来却是完全不一样的怪物！识神可以幻化成任何生物或物质，而白羽完全辨识不出！
这禁城不只是物理性的高墙迷巷，还有如丹骨所说无法发觉的禁制和结界，靠白羽无法应用的破烂魔法，与失去战斗力的破流，他俩能走多远？
「你不是带着最好用的钥匙吗？」丹骨以眼角余光点了点破流。
「再说带着你这小子本丹骨才碍手碍脚，速速滚去！」
「丹骨姊姊！」破流不知她和白羽怎么认识，但也出声唤道。
「??也是小三儿的朋友吗？破流殿下？」丹骨摇动着长发，跺地震了下踝铃。
「小三？当然是啊！」破流不假思索天真应道。
丹骨的笑意加深了。
「那也给您多点时间好了。」
「什么？」破流还搞不清楚状况。
「跑吧！躲吧！你们俩没有必要为了阻止天京崩溃而献上自己的人生，趁现在还来得及。」
「那??怎么办？」白羽问，见她信手指着方向，示意他们离开。
「放心好了，我一直都最爱自己哦！本丹骨等了这么久，就是想看看那个人守护的都城毁坏的模样，谁教他要这么死脑筋呢？人都死了还要别的女人帮他照顾儿子这么多年！」丹骨抱着肚子开心地笑着，彷佛这场面真的很难令她紧张。w~
「丹骨，别真的将那些人都杀了。」白羽还是不忘劝告她。
「如果他们不杀我，小方相，如果……」女人的微笑像是在表示他的话太清高，又像是捉弄地保证着。
「破流殿下！」丹骨在身后清脆地喊，她下意识回头，手指让白羽握在掌心。
「我真想见上??娘亲一面……对了，还没让??知道我的名字，我是魂舟，小方相会告诉??怎么写，别让陛下抓到！」她裸足在走廊上转了几圈，像是陶醉在花瓣纷飞的香雨中。
丹骨的狂态在白羽与破流眼中俱留下异常耀眼的残像，破流不让白羽有插嘴机会，拉着他穿过不凋的桂树园往白山走，那里有通往地下神宫的入口。
是本能还是侥幸，破流说不上来，但是要说何处能勉强躲上一阵子，破流只想到李重影一度引她进入的神子居所，位于地下深处幽黑又深邃复杂的神宫。
破流其实并未记住路线，但她就是知道怎么走。
清冷的桂花香气幽幽包围着两人，像是无数呢喃细语的芳魂，这处前任神子和其伴侣留下的庭园，看上去像是过去幸福的证据，将一瞬凝结成水晶的光阴造景。
那又怎样？破流不是他们！她就是她自己！
破流踩着残枝落叶，心跳如擂鼓，穿梭在狭密的通路中，不经意抬眼，天空只剩细小的碎块，眼前是没有尽头的迷宫。
她为何会觉得这种感觉熟悉？为何这段路走来泫然欲泣？是谁的悲伤和她的怒气混在一起？
她有许多苦楚想好好嘶吼发泄，却像梗在喉头的硬块难以消融。
破流一个劲的往前冲，然后被拉了回来，一转眼的功夫他们已跑出构造复杂的庭院，出手拉住她的人是白羽，他很担心破流的情况。
「??的眼睛……」
「不、不要看！」破流下意识转头避开，但来不及了，白羽看得清清楚楚。
「我什么也不会，我什么也不是，不要逼我做那些我做不到的事，我只想当普通人──」破流在朱红建筑前抱头蹲下，忍不住尖啸，愈接近神宫入口，她越看见更多奇奇怪怪的影像，是谁不顾她意愿，逼她看见这些，感觉这些？
破流带着泪痕紧闭双眼，生怕张眼就是另一个世界的景象。
忽然一只温暖的手抚上头顶，她害怕地微张双眼，看见少年正蹲在她前方，笨拙地伸长手臂去摸破流的头。
「白羽，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娘说，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就先虚张声势，别让人看出??在害怕，娘不在了，爹也不在了，为什么自己会遇到这些事？我不明白……」
其实，破流很清楚她并不像自己想象的勇敢，只是不习惯表现出胆小而已。
「我们逃不出去了吗？如果有人会死都是我的错吗？我原本可以救他们，却放手让他们死去？」
破流迷茫的话刺得白羽胸口发疼，更胜□□的痛。
她的话比任何箭矢都要直接贯穿白羽的意志，因为那是如此坦白而无奈的心声。
「??没有错，破流，听好了??没错！」白羽抓着她肩膀摇晃。
「不要……想着??可以救谁而没救到，这种无聊的事。」少年苦涩的声音飘起。
「人都会死，在那之前努力地活下去，想要怎么活就尽力朝那方向去尽力，就算有人说??是救世主都别理他！??是吗？破流！」
「我不是！吵死了！」破流挥袖大吼，白羽总算听见昔日气势。
她发亮的浅色眼眸直视白羽，宛若冰冷的爬虫那样缩细着瞳孔，可怜兮兮地瘪着嘴，强忍着嚎啕大哭的冲动，这里她能依靠的只有孤身从远方一路寻觅至此，终于相见的少年。
没用又是个笨蛋，绝交没几天的朋友，然而唯独眼前的人才能懂得彼此的苦。
白羽满心只想着，他绝不会让破流重蹈李晴的命运，水脉与人类的契约，他从广寒口中听过，然而太宰刃已被粉碎，只剩下可能听见呼声的血缘而已。
当时他还未想到破流，也许是玄宗和李晴的离去太令人难过了，也许是破流从来都不曾表现她在异常能力上的征兆，甚至连兴趣都不具备。
但透过成为广寒的王使，白羽发现一件事，只要比常人看得更多，迟早有一天，破流也会想要交换不属于自己的力量，就像李晴以生命为代价，得到能和馆长战成平手的太宰刃。
但是结果呢？白羽凝视着破流的眼，彷佛要从中汲取过去。
比起力量，他们更想要的是……过往时光。
晴阿姨被协会的人利用了，对圣区世来说，她只是刺激广寒出手的工具而已，得到力量真能拯救他人？牺牲就一定能获得报酬吗？
活下来的人就能变得幸福？
他始终不明白，所以只能靠自己的手脚去找出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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